北海朝阳

我亦飘零久,十年来,深恩负尽,死生师友

【露中】山海(下)

attention:常设,一个爱情故事,我流ooc


五.

阿尔弗雷德第一次见到和王耀分手后的伊万,是在老布拉金斯基的葬礼上。

献花的队伍像一条缓慢向前滑动的黑蛇,阿尔弗雷德挤在里面,手里捏着一束有些蔫了的白花,极力压制自己想扯掉领带的冲动,上帝知道他有多讨厌正装!

他的朋友穿着黑西装和姐姐妹妹站在一起,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握手、寒暄的动作。来的人很多,但对大部分人来说,参加葬礼只是出于礼节,更重要的事情,是要和小布拉金斯基先生谈谈接下来的生意该怎么办。这也是阿尔弗雷德出现在这儿的原因,毕竟他和老布拉金斯基可没什么交情。

让这些该死的商业礼仪统统见鬼去吧。阿尔弗雷德想,那是琼斯先生该做的事情,他来莫斯科可不是为了这个。

走完流程,阿尔弗雷德给伊万发了消息,让他结束后到教堂附近的一家酒吧碰面。

 

 

阿尔弗雷德等了挺久,好吧,他低估了自己后面的人数。

伊万急匆匆的走进来,他坐到阿尔对面,靠到椅子上,屈起手指揉了揉眉心,低声说了句抱歉,声音听起来有些哑,可能是感冒了,或者是说了太多的话。阿尔摆手,表示自己并不介意。

他单要了瓶伏特加,给自己和伊万各倒了一杯。伊万摇头说:“我不喝酒,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,喝了酒怕是要耽搁了。”

阿尔叹口气,只好把两杯伏特加都摆到自己面前,任伊万自顾自的点了柠檬水。伊万瞥了他一眼,说:“找我什么事?”却是一副了然的口气。

阿尔张口:“你……”

单说了一个字,便顿住了,他喝了口酒,才低声说:“你和王耀,真的就这样算了?”

“是啊,没有别的办法了。”

他的状态很糟糕,阿尔想。无论是大醉一场还是大哭一场,都好过平静地用葬礼上那种面具般的表情陈述失恋的事实。阿尔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,试图传递些力量。

伊万笑笑,点头说:“谢了,兄弟。”他顺着水把柠檬片渡到嘴里嚼了嚼,皱着眉补充道:“一段感情能结束在互相厌倦之前,其实也不错。”

他又重复了一遍,“真的不错。”

阿尔弗雷德想,你当感情是多重复几遍就能变成粉红色的大象吗?但他没有说出来,只好沉默地喝着酒,几乎把原本准备给伊万的酒喝了个精光。最后,酒精模糊了思维,朦朦胧胧中有些话顺口而出,“你说啊……你说说,怎么就变成这样了?”

是啊,怎么就变成这样了?

当伊万把头埋进王耀肩颈的时候,他也是这样想的,一切来的就像夏日午后猝不及防的暴雨,明明几个小时前,他们还在吃晚饭,还在讨论毕业旅行该去哪里看看。

 

 

“伊万,出什么事了吗?”王耀担忧的看着他,从刚才接完电话回来,他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,无论说什么都像听不见似的。

“啊?我……”伊万看王耀皱起眉,赶忙改口:“是姐姐,她说老头子病了,好像很严重,让我快回去。”他顿了一下,有些急切地说:“耀,你……”

“伊万,”王耀打断他,“我们先吃饭,不谈这个好吗?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其乐融融的气氛冷了下来,连路过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,暗自思量这对平时欢欢喜喜的小情侣怎么一声不吭的,闹别扭了?

他们就这样吃完饭,结账,再上车。

红灯亮了。

伊万踩住刹车,扭头看王耀。他知道王耀知道自己在看他,他能在车窗上看到影子。王耀没有回头,只出神地盯着车窗外灯红酒绿的夜景。

“耀,”伊万打破了冰封的沉默,“我们怎么回去?”

“你不是知道路吗?”

“好几条路都能回去呢,我不知道走哪一条,你教教我好不好?”

“……”

“耀?你说句话呀?”

“走右边吧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最近。”

“那就听你的。”

 

 

王耀掏出钥匙打开门,伸手去按开关,手腕却被伊万攥住,伊万顺势把他按在门板上。太黑了,他看不清伊万的眼睛,也看不见伊万的表情。

“怎么了?”

伊万像站不稳的醉汉,整个人压在王耀身上,仿佛他是世界上唯一的支点。“耀,跟我走好不好?”

王耀抬着头看伊万,伊万低头看他。

挨得太近了,王耀想。他怀疑伊万真喝酒了,连呼出的气都带着酒的味道,熏得上头。头昏沉沉的,他连一加一等于几都想不出。只想顺着伊万的话说一个“好”。

手机不合时宜的发出声音,在口袋里震动。王耀把它拿出来摁亮,刺眼的屏幕在黑暗中像个惨白的幽灵。是春燕发来的消息,“哥,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?”

后面写了什么,王耀记不清了。他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,手指不听使唤的发抖。想把手机关掉,试了几次才碰到关机键,把这烫手山芋丢了回去。

伊万肯定也看到了,他松开王耀的手腕,环住腰把人往怀里拉。他把脸埋进王耀的肩窝,撒娇似的蹭。“耀,说话呀?跟我走好不好?”

“伊万……你知道,这是不可能的。”他感觉到伊万的手臂慢慢收紧,肩膀处的衣服沾上了水,黏在身上。他的手从伊万两臂间的缝隙穿过,在他肩上轻拍着。这姿势太过相似。王耀有瞬间的晃神,以为是自己做了梦,回到了伊万告白的那一天,当时他觉得热,现在却只记得那日阳光真好,耀眼的让他想哭。

“耀,你有时候真是……也对,连上帝都不帮我,我要是能不顾一切的带你走,那该有多好。”他没抬头,像是说给王耀听,又像是说给自己听。

“说什么傻话呢,又不是在拍动画片,跟你去俄罗斯,我又能做什么呢,我连俄语都不会说。再说,我怎么面对你家里的人,又怎么跟家里交代?”

已经没有办法了,伊万想。其实他早该明白,他见过王耀深夜三四点还不睡刷题的样子,见过王耀因为实习摇摇晃晃走回来一头栽倒睡着的样子,见过王耀跟家里打电话时笑容灿烂的样子。可他还是不甘心的,还有那一点点的期望和侥幸,像小女孩在寒风中点亮火柴燃起的飘忽不定的光,说不定可以呢?

他问,“耀,你爱过我吗?”

王耀止住呼吸,伊万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“我爱你,伊万,对不起。”他的声音像在压抑伤口撕裂的痛苦一样颤抖着,“我放不下,我不能毫无责任的丢下一切,如果我真的跟你走,总有一天我会后悔的。我会歇斯底里地把一切怪罪到你头上,我不想有一天在无休止的争吵中消磨掉曾经的爱。对不起,我怕了。”

“我现在就和你的架子鼓一样,不是吗?”你就这样不敢赌,情愿当个懦夫吗!

“王耀,你就是个……”

“伊万,求你了,别说了!”

他提高的声音断了,剩下的字眼被硬生生的咬断在嘴里,留下粗重的,愤怒的喘息声,逐渐变为一声叹息。“怎么办呢?走到死胡同里了。”

伊万多想恨他,把一切摔碎给他看,可他做不到,他舍不得。或者,他有什么资格要求王耀舍弃所拥有的和睦幸福,跟他去面对一个与阴郁疯狂相伴而生的家族?

王耀的声音染上哭腔,“我明白,我是个自私的混账,对不起……”他的泪终于落了下来。

伊万吻上他的唇,堵住他喋喋不休的自毁,这个吻并不缠绵,只是唇瓣相贴的轻蹭,带着些安抚的味道。

王耀安静下来,用侧颊蹭了蹭他的脸。

“那就这样吧。”伊万轻声说,“这几年,谢谢你。”

王耀抽噎了一下,攥紧了他背后的衣服。

伊万松开环住王耀的手,按亮开关。惨白的光线充满整间屋子。他们看着彼此,隔着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,除了红着的眼,仿佛没有什么是刚才的漆黑留下的痕迹。

“你哪一天走?”
“星期五。”

“那还有三天呢,我们去市区玩吧。”

 

 

 

伊万拉着箱子站在机场门口,转身说道,“行了,就到这儿吧,别送了。”

王耀看着他,从浅金色的碎发到高挺的鼻梁,从紫色的眼睛到长围巾上的褶皱,把他仔仔细细的从头看到尾,像要把他一笔一划的刻下来,记在心里。

王耀微微笑了,向他伸出手。

“再见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 

 

他们松开彼此的手,一个走进机场,一个转身离开。

他们走向各自的未来。

 

 

后来的故事,怎么样了呢?

王耀读了研,又读了博,最后回到母校,做了老师,一如他书香世家出身的父母,一如家族的期望。此时他已经三十多岁了,也会在朋友聚会上打趣说,前半生已过,按惯例应该给自己写本自传,只可惜平平淡淡不曾历过风浪,写出来也卖不出去。

他习惯在上课之前提前几分钟进教室,总能看到有男孩悄悄把早饭塞给旁边的女孩,有男孩侧着身替睡着的女孩遮挡光。在课堂上,不时能注意到在桌上传来传去的纸条,或者不好好听课抱着手机边打字边傻笑的学生。他倒不会点出来,而是用教案遮住稍微弯起的嘴角,想起自己,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,除了一个人,什么也看不见。

校园是爱情萌发的好地方,却也见证了无数夭折的爱情。

包括王耀自己手下的研究生。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走进办公室,刚喊了一声“老师”,眼泪就噗噗的掉下来。抽抽搭搭地说自己的男朋友要出国,她失恋了。王耀不知说些什么,他及时把纸巾递过去,让人坐下,听她颠三倒四地说话,一会儿愤愤不平自己痴心错付,一会儿又哀哀切切地说可我喜欢他呀,梨花带雨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。

“老师,如果我像你一样好,像你一样优秀,是不是他就不会离开我了?”

王耀停下递纸的动作,他很想告诉自己的学生,我一点儿也不好,我曾经像你一样爱一个人,可我就像你的男朋友一样,为了安稳的生活,把他丢在半路上了。

他最后也没有把那段藏在心里的情史宣之于口,只是安慰道,“不是这样,这不是你的错,你值得更好的。”

 

 

他习惯了一些事情,过了十年也没能改过来。

他去超市买东西,回到家后总会对着塑料袋里多出的果酱发愣。他吃不惯甜腻过头的果酱,但他曾经嘲笑过某人喝茶要加果酱的行为是暴殄天物。

他在半夜写论文,感觉口渴会顺手拿起旁边的杯子,把苦涩的速溶咖啡灌进嘴里时,才后知后觉地想起,不会再有人偷偷摸摸地把提神的咖啡换成牛奶了。

他不大去音乐节了,说是年纪大了,没那么多精力去挥霍了。也曾总结过,自己在音乐上是一步步后退的,从一开始想组织乐队,再到学一件乐器,如今连最后的仪式感也彻底没有了。做音乐人的梦想,早在第一步后退的时候就泡汤了。但他还是喜欢音乐,买的专辑塞满了盒子。

那一年,草东火的铺天盖地,那首脍炙人口的山海,他听了一遍,便不敢再听。他擦掉落在专辑上的眼泪,把专辑压在抽屉里的照片上。

其实不放别的东西,他也极少去翻动照片,最多,不过是在背面上摩挲几下罢了。

他没有再开始过别的恋情。

 

 

尾声.

“都已经是陈年旧事,你就别再想了。”

王耀打断妹妹没说出口的追问,把话题转到晚饭上,推着人出门。

他不知道,与上海隔着平原,高山,沙漠,内海,几千公里外的圣彼得堡机场,刚刚完成了最后一轮收购,如今掌握了公司绝对所有权的小布拉金斯基先生,正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白玉平安扣,等待着一班前往上海的飞机。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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